故宫博物院藏乾隆御题青玉采玉图山子,山子是一种摆件,这件由和田玉制成的摆件,表现了采玉人的工作状况。(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中华世纪坛艺术馆正在展出“五星出东方——和田历史文物展”。和田,因美玉而闻名天下,因丝绸之路而繁荣,通过和田历史文物,我们能够看到多元文化的交融之美,领略到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
和田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美玉的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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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儿童的启蒙读物《千字文》中有这样一句:“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说的是黄金出产于金沙江,玉石出产于昆仑山。金沙江、昆仑山之外的地方,当然也出产黄金、玉石,《千字文》选取的是最有代表性、最广为人知的地方。
由昆仑山积雪融水滋养的和田,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几乎是美玉的同义词。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喀拉喀什河和发源于昆仑山的玉龙喀什河,在阔什塔什附近汇合成和田河。在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和田河特别显眼,它是唯一一条能够纵贯该沙漠的河流,最终将注入到塔里木河。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的名字都与玉有关,前者的意思是墨玉河,后者的意思是白玉河,就连和田这个名字也有“玉邑”的说法。
夏季的积雪融水往往形成洪水,将昆仑山中的玉石冲入河底,待到洪水季节过去,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在河中寻到美玉。清朝的乾隆酷爱和田玉,有许多首咏和田玉的诗,其中一首说:“于阗(和田古称于阗)采玉人,淘玉出玉河。秋时河水涸,捞得璆琳多。曲躬逐逐求,宁虑涉寒波。玉不自言人尽知,那曾隔璞待识之。卞和三献刖两足,审然天下应无玉。”
这首诗前六句写采玉人不畏寒冷下河采玉。后四句提及卞和献璧的典故,《韩非子》中说楚国有一个叫卞和的人,在山间伐木时偶然发现了一块璞玉,他将之先后进献给楚厉王、楚武王,他们派来的工匠只看了一眼就说卞和带来的不过是一块破石头,卞和因欺君之罪而被砍去两条腿。他捧着这块璞玉在山中哭泣,楚文王获知后,令人剖璞,果然得到精美无比的玉。乾隆由此感叹,倘若隔璞辨玉的本事是真的,那天下早就没有玉了。
乾隆令工匠制作了几件表现采玉情景的山子(一种摆件),其中一件出现在故宫博物院正在举行的“金玉满堂——故宫博物院文化援疆汇报展”中。这件乾隆御题青玉采玉图山子用的正是和田玉,在陡峭的山崖中,三位采玉人头戴尖帽、脚蹬高靴,或手捧玉,或肩扛玉,拾级而上。
乾隆时代用和田玉制成的最大的一件玉器,是已经陈列在乐寿堂二百多年的大禹治水图山子,它以巨大的体量、精密的雕工而著称于世。这件玉器具有高度的象征意涵,不仅因为大禹治水蕴含的治国理念,也在于玉器的生产过程充分展示了大一统国家调度各地资源的能力。这件玉器产自和田弥勒塔山,运到北京后,由清宫造办处设计图纸,再发往扬州雕刻,工匠们历时六年方才雕刻完成,再运至北京。
和田的美玉与江南或中原的巧工的完美结合,创造出一件又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而这样的结合,可以追溯到至少四千年前。
汉代实定和田南边的山为昆仑山
1976年,考古学家在河南安阳殷墟发现妇好墓,大量精美青铜器和玉器出土,其中就有和田玉。妇好生活在商代晚期,距今超过三千年,那时和田与中原就通过玉联系起来,学者们认为有一条连接两地的玉石之路,而依据考古出土的玉器进行推测,它兴起的年代比妇好生活的时代还要早,也许可以追溯到四千年前。
这条玉石之路,如丝绸之路一样,是一组道路网络的统称,在具体路线上也与丝绸之路多有重合。按照学者们的构拟,玉石之路从和田出发,或由草原道,或由河西走廊道,或由青海道进入中原。
玉石之路将“西部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昆仑山脉、祁连山脉、肃北马鬃山、肃南马衔山等山系的玉料资源地与中原玉料消费地连接起来”,“来自西部的优质玉料以其独具的温润品质在诸多地方性玉料中独占鳌头,成为华夏王权和君子之德的最佳象征物”。
众所周知,汉代张骞奉武帝之命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但鲜为人知的是,张骞出使西域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即寻找黄河之源。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它发源于何处,不仅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是一个文化认同的问题。
《史记·大宛列传》提到,张骞向汉武帝报告:“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多玉石。”这段话中的西海指地中海,盐泽指罗布泊。张骞将河源定在了昆仑山,我们今天知道这并不正确,但由此却带来了另一项收获,即昆仑山的实定。
在张骞之后,汉武帝接连派人去调查河源,所得结果与张骞并无二致,“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即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昆仑山最早见于《山海经》,在众山之中并无特异之处,而后昆仑山不断被神化,其地位不断抬升,《庄子》将昆仑山、泰山、黄河相提并论。昆仑山还与汉代广为流传的西王母神话结合在一起,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具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这对汉朝人十分有吸引力。昆仑山本是神话中的仙山,是通天之门户,汉武帝实定和田之南的山为昆仑山,让昆仑山具体化,从神话走向现实,也表现了汉朝经略西域的雄心。
对于中国人而言,昆仑不仅仅是一座山,而是万山之祖,也不仅仅是万山之祖,而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山海经》中有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这是何等豪迈,何等坚韧。谭嗣同的绝命诗中,也用到了昆仑的意象,“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肉身可灭,但为国为民的精神永世长存,与昆仑同光。
千年前的织锦写满对国家富强的祝愿
汉武帝实定昆仑山之举,反映了祖国山水相连的观念。中原与和田相距千里,通过玉石之路、丝绸之路,两地紧密相连,中原的物产与文化来到了和田,和田的物产与文化也来到了中原。
由于干燥少雨的气候条件,新疆保存了许多古代纺织品,这为我们追索丝绸之路的繁荣提供了直观的证据。汉晋之间,丝绸之路南道上,除了于阗之外,还有许多小国,目前唯一能够确定具体位置的是精绝古国,它的位置即今和田地区民丰县尼雅遗址。尼雅遗址,正是出土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的地方。
《汉书·西域传》中提到过精绝古国,它是汉朝西域都护府管理的地方,“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虽然仅有480户人家,却有士兵500人,因为精绝古国在丝路咽喉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彼时,精绝古国水草丰茂,尼雅河为它带来了生机与活力。然而大概在4世纪时,精绝古国神秘消失,学者们仍未对消失的原因有一致意见,也许与尼雅河改道有关,也许与精绝人破坏生态有关。
二十世纪初,斯坦因首先发现尼雅遗址,盗走大批文物。新中国成立后,考古学家对尼雅遗址进行了几次考古,逐渐从千顷黄沙下挖掘出一个红尘世界。1959年,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东汉“司禾府印”,表明东汉在此设立了屯田管理机构。1995年,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
这件锦护膊发现在一位男性逝者右臂的弓箭旁,据此认为它的作用是在张弓时保护手臂。来到中华世纪坛的是这件文物的复制品,由中国丝绸博物馆提供,它很好展现了原件的色彩也是如此鲜明、如此灿烂。这件锦护膊由白、赤、黄、绿、青五色构成,装饰有云气纹、鸟兽纹、辟邪纹、日月纹等,在纹饰之间,赫然织就八个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我们且不去深究这件文物所反映的五行学说与天文观念,仅仅这八个字便可感受到那时人们对于国家强盛的美好祝愿。这件文物生动展示了汉晋时期中原与西域的紧密联系,生动展示了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格局。
这件制作精细的锦护膊,并不是在本地生产的。和田较早从中原获得养蚕技术,大概在公元3世纪,和田已开始植桑养蚕,生产本地丝绸,时至今日,和田、喀什、莎车等地生产的艾德莱斯绸仍受到人们的喜爱。
今和田地区策勒县丹丹乌里克遗址曾发现一块迷人的木板画,它戏剧性地揭示了和田丝绸生产的起源。木板画上一位尊贵的女性戴着华丽的帽子,她左侧的侍女有些突兀地用手指着她的帽子。据《大唐西域记》的记载,东方的公主将蚕种藏在帽子中带到了和田,和田人尊其为“东国传丝公主”,将她奉为神明。
中原的丝绸在这里生根,汉字也在这里生根。尼雅遗址出土了大量西汉末至西晋的汉文简牍,其中有《仓颉篇》,这是当时很流行的汉字识字课本。大概在公元4世纪,和田人尝试用印度的婆罗米字母来拼写于阗语,从而形成了于阗文。到了唐朝,和田实行汉语-于阗语双语文书体制。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收藏的唐代和田文书中,有练习写《千字文》者,有练习写《兰亭序》者,还有记录十二个月不同时段气候寒暄用语的书仪,可见当地人学习汉语的热情。
五星出东方展览中,观众可以见到几枚汉代的汉佉二体钱,这是于阗人自制的钱币,它的一面用佉卢文(源于古印度的一种文字)标记于阗国君的姓名、称号、赞语,压制马或骆驼立像,一面用篆体字写“六铢钱”或“重廿四铢铜钱”,它不同于中原内方外圆的钱币式样,在制作方法上则采用了源自古希腊的打压法。
季羡林曾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在这枚小小的钱币中,我们已经看到了中国、印度、希腊三大文明的融合。这是丝绸之路留下的宝贵遗产,也启示我们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罗慕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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