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热点！中元写包三十年｜刘伟生

• 2022-07-28 20:53:42 来源：腾讯网

中元写包三十年

□ 刘伟生

刘伟生，男，湖南涟源人，涟源一中毕业，江苏理工学院文旅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职于娄底师专与湖南工业大学，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文化研究与教学。中国赋学会理事，中国屈原学会理事。

【资料图】

本文2400余字

岁岁中元，今又中元，每逢中元，都要烧包写包，以便将郑重准备好的纸钱清清楚楚地焚化给亡故的先人。所谓清楚，除了祭祀时口中念念有词地请上列祖列宗，还要在一包一包的纸钱上写上封条，类似于过去的书信与今天的快递单、汇款单，乡俗称之为包钱纸。

我家写包钱纸的任务每年都由我来承担，不知不觉写了三十多年。三十年写包有变有不变。

变的是写包的工具。我读小学时学生们还在用毛笔，父亲的毛笔字也写得不错，他常给别人写对联，包括写包，我一小学生跟父亲学写包，自然也得用毛笔。用毛笔写字效率极低，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弄成大花脸，但写得慢，费时多，写的东西更容易入心。

老先生们学问扎实想必与使用毛笔不无关系。刚刚工作那会，曾见七十多岁的刘绍东老先生还在用毛笔写书，并听他非常自豪地回忆他在国师读书时与同学马积高先生等人打赌背书的事：他自恃记忆力好，说千字古文，只要读一遍就能背下来，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不要限制他诵读的时间。看来读与写一样，欲速则不达，要想学有所获，就得沉潜深入，三绝韦编。

写包用的纸大抵是毛边纸、洋灰纸或普通的作业本纸。那时塑料尚未普及，玻璃也罕见于乡间户牖，毛边纸还能起到糊窗御寒的作用，洋灰纸与草线则是商店和药店必备的包装用料。慢慢用上了点水笔、钢笔、各式各样的水芯笔。纸既便宜，用纸又多，也开始整箱整箱地从京东或淘宝上批发。

蓦然回首，你会发现，物质与生活与文化的关系其实是极为密切的。从洛阳纸贵到网络祭奠，社会化的人何尝能离开物质而独存，只是希望在物资日益丰沛的今天，我们能应物而不累于物。

变的是笔下的名字。写在包钱纸上的，都是至亲先人的名字。最先我一个都没见过，什么高曾祖父、高曾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乃至祖父祖母与外公们，于我而言，只是个名字。要知道父亲作为老么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而我这个老么又是家中的老五，他们要么长我太多，要么在世间存留的时间不够长。

慢慢看到有身边的亲人亡故，开始是长我不多的堂兄十余岁时跌井溺亡、二十余岁的堂姐爱恋不顺悬梁自尽，然后是我见过的唯一的祖辈——外婆。外婆有女杰风范，能解决邻里纠纷，但因为没有亲舅舅，外婆去世后，外婆的家没了，她留给我们兄弟姐妹关于美食的最美好的回忆，也只能寄托在她的名字上。再然后是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我至亲至爱的父亲，慢慢到了年长的堂兄。他们一个一个登上了无边的星空，每当我仰望星空时，见过的没见过的亡灵们都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

写在包钱纸上的名字可不是他们世俗的称呼，而是族谱上的名字，所以要懂班序与派名。父亲告诉我，我们的班序是：……西泰青自新，兆祥呈嘉瑞……我是“祥”字辈，因此先祖父的派名中有“新”字，上包三代，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是从“青”字辈的高曾祖父开始写的。女姓不写名字，连唯一见过并知道名字的外婆，包钱纸上也只能写成“颜母刘氏”。

因为要懂班序派名，顺带会翻翻族谱，看列祖列宗是否有出人头地的人物。从入湘始祖一路上溯，终于发现有我熟知的刘禹锡、刘知几、刘裕、刘惔、刘向等名人，谱有刘绍东先生参与撰写，也不知真假，心下却莫名欢喜，忽而想起阿Q说过的“谁家祖上还没阔过”，更不免会心一笑。

变的还有陪同写包的人。开始应该是我陪父亲写包、写对联、装裱对联。写包一年才一次，对联经常写，陪父亲写对联的时候更多。我要做的工作无非是准备墨汁、铺好纸张，再把写好的对联齐整地凉在地上。父亲后来还将对联做一点简易的装裱，便于赠送与售卖。我读大学与刚工作那会，组织班上同学举办过书画展览，这些字画都是我们自己装裱的，这个装裱与父亲的对联加工不一样，但也算有一点回响与传承吧。

慢慢父亲让我也写包，陪父亲写包的时候父亲讲的多半是有关的礼仪与见闻。97年父亲过世后，写包的事就由我独立承担。陪我写包的变成母亲了，另外是要我帮忙的伯父伯母与邻居们。

母亲喜欢讲家史与家人，讲父母双方的出身与他们成家立业的过程，大抵是辛酸而又自豪的。49年以前，母亲也读过三年书，后来还上过夜学，在同辈中算是文化人了。她记忆力好，讲的故事时间地点都很清楚，语言表达也很有感染力。因为有母亲的传述，从没见过面的祖父祖母与外公，在我们脑海里一个个地鲜活起来。先辈们的所作所为在今天看来也许不足为奇，但母亲长期的熏陶终究为我们植入了人生的第一份自信。

写包不光要写受用人，还要写呈送者，也就是现有的大大小小的全部家庭成员。这个时候母亲体现出她一贯的条理性：首先确定受用人，再从大到小而又一小家一小家地罗列呈送者，或一人写一张，或几人合写一张，都按远近亲疏、长幼有序的原则来安排，我听母亲的安排就好了。

陪我写包的伯父伯母们都一一仙逝了，母亲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原来她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两个小时故事，现在故事也讲不动了，甚至因为听力严重下降，连口耳交流都非常困难。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孔夫子的话不算什么高深的哲学，却是真真切切的生活经验。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图南未可料，变化有鲲鹏”，过去看来很夸张的描述与神异的想象，今天都变成了现实。可“百川注东海，东海无虚盈”，幻幻不停的变化中总有不变的东西。存亡永乖隔，天属缀人心，三十年写包，不变的是对先人的缅怀。

慎终追远是儒家的理念，也是人之为人的自然需要与本质规定。于我而言，连包钱纸的书写格式，近三十年来也无改于父之道，都从右到左地写着：孝孙某某具冥钱一丁，上化，故显祖刘公新国老大人受用，某某年中元大会谨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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