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梦话｜那年路过苏州

• 2022-04-27 06:57:16 来源：腾讯网

作者 |「秦淮桑」

首圖 |「蒽子-苏州」

某一年，苏舜钦路过苏州，船行水上，缓缓出了盘门，潇潇细雨下过，景物更清明。

岸旁杨柳依依，婆娑弄影，白鹭憩于石边，或飞过林梢，悠然自得。

河水潺潺流去，远山淡淡一痕，映在目底，幻化成一幅江南山水图。

江南风物清嘉，景色秀美，似有心留人，又似饱含着深情切意，因此格外令人眷恋。

苏舜钦羁旅客途，感叹于这无穷好景，自己只是短暂寓目，却无缘长住，遂作一诗：

@枫红叶落999▲

《过苏州》

东出盘门刮眼明，萧萧疏雨更阴晴。

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

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

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

离开时已近日暮，天色渐晚，而客船仍在缓缓行驶，苏州清景无限，虽只是匆匆一瞥，已美得叫人动情，似饮了佳酿般，醉而醺然迷离了。

什么时候能再来呢？

最好能住上一段时间，细细赏览，方不负此河山美意。

诗的尾联萦绕着一种清愁，很淡很淡，淡到几乎无迹可寻。

这种清愁与人生际遇无涉，因此不觉厚重，甚至还把客途佳景衬托得更加美好。

是啊，不美好又怎么会惹人心心念念暗生闲愁呢？

@苏成成1Q84▲

这首诗作于何年已不可考。

有人说是苏舜钦晚年复官湖州长史时期，途经苏州所作。

实则苏舜钦当年因罪废官，无处可去时，就留在了苏州。所以此诗若是晚年所作，苏舜钦断不会感叹“无穷好景无缘住”。况且他后来虽复官湖州长史，但并未到任，便已辞世，又谈何路过苏州？

由此可推断，苏舜钦那回过苏州，当在庆历四年之前。

庆历四年，苏舜钦任集贤校里监进奏院，依循先例，用本司所卖废纸钱与同僚朋友宴饮乐闲，最终被人构陷，得了个“监主自盗”的罪名，然后削职入狱，过了两个月的牢狱生活。

仕途绝断，对于那时文人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又怎么还有怡然赋诗的心情。

@蒽子-苏州▲

如果说万物盛衰自有天意在，那么人生荣辱是否也有定数？

彼时，苏舜钦正值盛年，遭此一难，万念俱灰，心已如朽木矣。

在给欧阳修的书信中，他说：“我已年近四十，牙齿松动两鬓斑白。”又说，“我如今遭人构陷，脱去官职，未必不是幸事。以后或以所学教人，或经商卖货，也不至于饿死。”

欧阳修素与苏舜钦交好，怜其遭际，恨自己不能在朝中为他说话，只在书信后写：“子美可哀，吾恨不能为之言。”简单的一句话，对于苏舜钦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抵得过千言万语，不然，苏舜钦也不会因“恐流言奉惑”，而在信中“不避缕述”。

任凭朝中小人如何诬我、谤我、毁我，我都要告诉你，苏舜钦内省实无所愧！

所郁愤者，倒不是自己削职为民，而是累及参加宴会的朋友，致使他们名辱身冤，无人哀矜。

一想到这些事情，苏舜钦就夜不能寐，以至于“一夕三起，茫然天地间，无所赴想”。

@小白funny▲

是在几时呢？苏舜钦又忆起苏州。

也许是在狱中万念俱空时吧。

万念俱空，脑中一无所有，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人情物态，都无形迹了。

内心所想，唯有苏州。

那个好景无穷的苏州，那个“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的苏州。当时曾因匆匆别过无缘久住而心意怅怅，如今无事一身轻，何不去苏州住一住？

翌年春，苏舜钦便离了开封，来到苏州，某日过郡学，见孙承佑池馆弃地，一眼相中，于是买下来筑沧浪亭，栽种花木，布置奇石，建起一个疏朗的园子。

苏舜钦常常往来其间，觞而浩歌，踞而仰啸，渐渐淡忘朝中的明争暗斗是非荣辱，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洒然忘归，“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

@時雨清风▲

这等开心事，自然要告知老朋友欧阳修，并邀他写一写沧浪亭。

欧阳修得知此事，自然万分欢喜，于是也不管自己去没去过沧浪亭，便自行脑补了一番：荒湾野水气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环。新篁抽笋添夏影，老蘖乱发争春妍。水禽闲暇事高格，山鸟日夕相呼喧。不知此地几兴废，仰视乔木皆苍烟……

那野水空阔澄明，环绕着林木葱茏的小山，气象高古僻静。新篁万竿摇空，老树抽出新芽，为春夏增添几分生意。水禽意态悠闲地立在岸边，山鸟不时鸣啭呼应。沧浪亭筑在近水的岸边土山上。登上小亭，可观流水，可听竹籁，野鸟时来，绿荫满地，管他此地几回兴废，仰视乔木叠翠，蓊蓊郁郁，好似苍烟一片……

欧阳修淡淡着笔，画出一幅沧浪山水图，使人读之品之，心意幽古，耳目俱清，如在宋时沧浪亭中矣。

最后，欧阳修还不忘调侃苏舜钦四万钱买地事：“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祗卖四万钱。”

@酒窝的碎碎念 ▲

想来苏舜钦看到这句，也会呵呵一笑。

似乎因缘前定。

上一回，船过苏州，他还在感叹“无穷好景无缘住”，这一回寓居吴中，只用四万钱，就可以买到满城清风明月。

曾经多少是非荣辱尽随风散，如今得以幽居于这城市山林，坐拥明月清风，当也是一种福分。许多人奔忙一生，熙熙攘攘，或为利来，或为利往，临到终了，也不曾好好享受过林泉幽趣。

何为悲？

何为幸？

谁又说得清呢。

所求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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