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是红楼梦里的小人物,也是个贫穷的庄稼人,初进贾府的她,为了能顺利打到秋风,可以说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刘姥姥放低姿态甚至卑躬屈膝,不只是对王熙凤这样风光的贵妇人,就是对周瑞家的这样的陪房,乃至贾府那些挺胸叠肚的看门豪奴,也是十分恭敬的。
年轻时初读刘姥姥去贾府乞食一段,不谙世事的我,只觉得刘姥姥像个傻瓜一样滑稽可笑,可后来再读,发现刘姥姥虽然穷,但她一点都不傻。
刘姥姥不仅不傻,她有着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人情世故和生活智慧,虽然她卑如蝼蚁,在王熙凤这样出身高贵的贵妇眼里,可能她什么都不是,但不可否认的是,刘姥姥这样出身底层的小人物身上,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刘姥姥大放异彩,是在二进荣国府时,对贾府来说,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也许早被王熙凤抛在脑后了,那二十两银子的接济也完全不值一提,也许贾府接济过的穷亲戚不止刘姥姥一个。
但,我敢说的是,知恩图报,念着贾府好,想着如何去感谢贾府的穷亲戚,也许只有刘姥姥一个。
刘姥姥虽然穷,但因她的知恩图报,朴实善良,所以她更大的福报还在后头。而投了贾母的缘,被留下多过几日,在贾府陪贾母说笑,吃各种山珍海味,游览大观园,临走时拉了一大车的各种财物,大约是刘姥姥这辈子都没想到的福报。
有人怀着最坏的恶意,认为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也是来者不善,企图用一点瓜果菜蔬来打动贾府,然后借机再打一次秋风,这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姥姥是穷苦人,她不是贪得无厌之人,若不是女儿一家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不大可能自己放下尊严去贾府打秋风。
她虽然穷,但她不傻。她虽然穷,但她也有尊严。在一家人挺过了严冬迎来了春天有了活路之后,刘姥姥不大可能再去贾府借钱,这样的事,本性善良的她做不出来。
刘姥姥能做出来的,不是趁机再打秋风,而是怀着十二分的诚意和热情,尽己所能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变着法儿感谢贾府之前的救命之恩。
所以,我们看到二进贾府的刘姥姥,虽然有机会进入贾府这样的贵族豪门,有机会去那画里才能见到的大观园,去近距离感受贵族的奢华富贵,但她同时也成了这群贵族男女眼中用来取乐的女篾片。
也许,在王熙凤和鸳鸯的眼中,无意嘲笑刘姥姥,只是难得贾母想要找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散心,而刘姥姥偏这个时候出现了,于是将她当作哄逗贾母开心的对象,提前设好机关,只等刘姥姥触发。
刘姥姥虽然穷,但她并不傻。不就是说笑话哄老太太开心嘛?这个她拿手啊。如果这样就算是对贾府昔日馈赠的一种回报,那简直太轻松了呀。什么故事、笑话,世路上经见过的她,那是张口就来啊。
当时的刘姥姥一定在想,我虽然不傻,但既然你们要取笑玩乐,那我可以装傻呀。如果装傻也是一种感谢,那就做个女篾片又如何?而敢于当众说笑装傻的人,往往都是精于世故的聪明人。
结果我们都看到了,贾府之人,上上下下都被刘姥姥逗得哈哈大笑,贾宝玉竟然还将刘姥姥编的故事当了真,派人到处打探查问。
也许贾府之人是第一次见到刘姥姥这么诙谐幽默的庄稼人,可对刘姥姥来说,这也许就是她的日常啊,是她作为底层小人物,赖以谋生的手段,用以生存的智慧啊。
我们细想,倘若刘姥姥只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嘴笨不会说,送下东西就走,怎么着都不愿留下,或者即便留下了,也十分拘谨不自在,她还会投贾母的缘吗?她还能有之后的福报吗?
对贾府之人来说,刘姥姥的出现,让他们难得的开怀大笑,毫无顾忌,不怕失态,大约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黛玉是,惜春是,贾府的那些奴仆更是。
可对刘姥姥来说,卑如蝼蚁命如草芥的底层百姓,一生都在用这样的生活智慧,拼尽全力地活着啊。他们缺衣少食,但他们不缺的是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渗透着生存智慧的人情世故。
对于刘姥姥这样的底层小人物而言,他们的人情世故,生活智慧,从来不是用来用坑蒙拐骗的,而是用以谋生,用以随时说服自己放下尊严,换取活命的本钱的手段。
妙玉嫌弃刘姥姥用过的杯子脏,宝玉说她是个贫婆子,黛形容她是母蝗虫,王熙凤当她是女篾片,贾府的公子小姐们,大多不食人间烟火,没有见过真正的民间疾苦,他们眼中刘姥姥,大约是贫穷肮脏,粗笨愚蠢,滑稽可笑的,但真实的刘姥姥,虽然穷,一点也不傻啊。
二进贾府的刘姥姥,除了带来一车感谢贾府的瓜果菜蔬,别无所有,而其实这些瓜果菜蔬,贾府花几两银子,能买一大车来,可就像刘姥姥说的,这是她的穷心。而就是这穷心,却偏偏比谁都富有。
看看对外甥见死不救的卜世仁,看看对女婿见死不救的封肃,看看对恩人恩将仇报的贾雨村,再看看刘姥姥这个村老妪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肃然起敬?
刘姥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被贾府的这些人当成了女篾片,知道自己要扮丑自嘲去将众人逗笑,知道王熙凤和鸳鸯葫芦里卖什么药,知道如何做怎么说才能受到众人欢迎。
多年穷苦生活中练就的摸爬滚打的钢筋铁骨,让刘姥姥早已对那些或嘲笑或冷笑刀枪不入,人活着,不就是今日你笑笑我,明日我笑笑你吗?更何况,贾府有恩于她,她无论如何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啊。
对刘姥姥来说,她二进贾府,也许不只是给贾府送菜,而是打心里把贾府当成了一门亲戚,或者可以长期走动,她并非想要长期依靠贾府,而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终生对贾府表示感谢。
王熙凤起初也许并不知道,她的二十两银子,救的可不只是刘姥姥一人,而是她女儿一家四口,加上她,一家五口的命,是贾府给的,她只想通过一些方式表达谢意。
送瓜果菜蔬是,扮丑自嘲是,乃至后来搭救巧姐亦是,贾府偶然对刘姥姥的一次接济,让这个朴实善良的老太太记了一辈子!她要用自己的余生,来报答贾府。
她很穷,但她不傻,扮丑自嘲只为感激救命之恩。她很穷,但她很慷慨,散尽资财只为救巧姐。她普通平凡,但充满智慧。她卑如蝼蚁,但尊若神明。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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